V躺在工作台上,眼睛顺着身体的状态自然地看向天花板,只不过,他的眼球如同玻璃做的一样,瞳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他什么都没有看,也什么都没有想,甚至于说,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个喜欢双手撑着下巴一个人嘿嘿傻笑的深度中二患者,还是一具惟妙惟肖的人偶,对于Q来说,实在无从判断。 “我来接你了。”Q试探性地发出了带有明显的局促不安的声音。 正当Q感觉到有点不知所措时,V却直直地坐了起来,随后翻身下了工作台,一言不发地从自己身边走出了房间。
对于V来说,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静生活,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然而在自己的记忆中,却只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但是无法回忆起任何的场景。醒来时所知道的只是,自己昏迷了将近一个月,而Q将在一年内临时照顾自己的生活。 短短两周之后,自己的身体就已经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能够像过去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虽然开始时比较辛苦,但不久以后就重新回到以往的日常中了。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有一个仅仅19岁的女孩子悄悄住进了自己的家里。每天早上醒来,晚上饭后,都要接受她细致的检查。尽管Q和自己理想中女孩子的样子完全相反,身材走形,而且留着中老年趣味的卷发,但是烹饪家务的天赋却是S+,所以就这样呆在自己的家里也没什么意见。 随着时间的推移,V几乎快要忘掉自己曾经遭遇过车祸这一事实了。然而在一天深夜里,自己却被左臂和右眼强烈的疼痛从睡梦中惊醒,在自己歇斯底里的吼声中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是面色铁青的Q。服从着Q的指示趴在床上,伴随着十几分钟的按摩,如同在在用烧红的铁钎烧灼神经一般的疼痛的逐渐远去,V迷迷糊糊之间重新睡了过去。第二天,V又和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照常去上班了,那种彻骨的疼痛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多么深刻的记忆……
Q看着把着方向盘,在驾驶位置上坐着一言不发地等待红灯倒数的V,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话。 三个月前,Q从隶属于军方内部秘密组织[L]的一名普通的科研人员,变成了一个保姆。只不过,自己所照顾的对象是军方的绝密科研项目的一名实验对象V。这个项目原来是由一名女性工程师Y所领导的一个地下研究所T所开展的,但是随着四年前那名女工程师Y的叛逃被发现和阻止,这项计划也被[L]所知悉,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地下的研究所被[L]合并,这项计划也由[L]接管。 随着自己对这项计划了解的逐渐深入,Q发现这项计划的第一名实验体就是那个代号为Y的女工程师,并且将她的寿命延长了整整七年;而第二名实验体一名代号为K的男子,K在九年前已经被确认死亡了,然而在四年前又被发现仍然在国内活动,不久后又试图和Y逃亡境外,随后双双被逮捕。 [L]兼并T之后,发现这一计划的档案和记录几乎全都被销毁一空,但是[L]仍然在T所开展的研究的基础上继续着这一计划的研究,V则是在这项计划有了新的突破时所选定的另一名实验体——他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双腿和左臂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颈椎骨折,颅骨凹陷,面部基本没有收到损伤,然而翻开眼睑的时候却发现瞳孔已经被碎玻璃贯穿了。 即使如此,结合已经十分成熟的的皮肤组织克隆技术,他在一个月后以看起来和发生车祸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外表离开了医院,只不过他的双眼和双腿、左臂已经完全被机械所代替。自己则是以护理的身份和V共同生活,一方面为了能够即时地维护植入V体内的义体结构,另一方面代表军方的科研人员,不断监控并记录V的回复情况。 这项项目就是神经总线技术,对外宣称的名字叫做“CYBORG”,内容是将计算机系统的运算模式和人体的神经系统的电冲动完全对接。
V此后还感受过数次这样的疼痛,或者在自己的左臂,或者在自己的双腿,或者双眼感到无法容忍的疼痛。而令他感到迷惑的是,这种疼痛总是毫无征兆毫无规律地到来,另一方面又会突然间褪去,而自己的身体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直到这一天,当V走进办公室的门时,数倍于以往的冲击突然袭来,在那么一瞬间之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自己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试图伸手撑起身体,却完全使不上力,身体感觉晕晕乎乎,重力的方向似乎也在不断改变,一阵一阵轻微的头痛不断刺激着自己。V试图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总是无法把脑海中浮现的图像串成有逻辑的推理。 “他的脑电波有反应了!”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这么一句话。 “你先放松,你之前在自己的办公室晕倒了,我们对你实施了局部麻醉,现在慢慢跟你把事情解释清楚。”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可能对于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所以请你做好思想准备,当你准备好的时候就动一下你的右手手指。” 什么意思?V感到一头雾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自己本来已经死掉了,这时军方向自己的父母提出了一个交易。 两只眼球也被不可逆地损毁了,所以换成了合成树脂的镜头和二极管阵列。 颅骨变形,部分大脑皮层收到损伤,所以语言和声音的理解的运算完全靠位于左臂的微型计算机代为处理。 也就是说,自己的视觉、听觉、和左臂、双腿的触觉已经完全是电脑传递给自己的电信号。 睁开眼睛,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而是个废弃工厂的加工台。 所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住在自己家的少女Q。还是说,应该称之为“应激辅助程式模块”? 一个能够辅助用户适应义体系统,并且在发生Bug时能够及时启动保护用户的生命安全,同时实现自我修复的程序。 V并没有将注意力移向那个幻影,视线穿过天花板,聚焦在了宇宙的尽头
Q第一次见到V的时候,他还仅仅是刚刚将机义体里伸出的导线末端的金属丝和神经元相连接起来,义体还没有被人工培养的皮肤组织所包覆。 他在此之前是一名软件工程师。[L]已经同他之前所在的公司谈好了条件,让V继续在原来的地方工作下去。 虽然和V在同一个公寓里居住,但是V并没有将多少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即使回到了公寓里,他的95%的时间也依然在显示屏前呆坐着。 这个人一生中最灿烂的笑容,一定是献给了电脑屏幕吧!
自己身体里计算机所配置的运算模块似乎不足以承受自己的中二妄想所带来的额外负担,或者在做梦的时候,或者自己为了一些细小的琐事会作出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时,由于系统的overdrive,就会产生不规则的超过额定电流的脉冲的泄漏并传递到计算机末端所连接的神经纤维里。 于是这种有机端和无机端的配置的不对称就会产生自己所遇到的疼痛的冲击。 他们将其称之为“接口过载型幻肢痛”,严重时将会引起自己的义体系统发生故障,而此前的另一个接受义体化维持生命的实验体,就是因为泄漏出来的电流过大而去世的。 为了应对这一问题,他们开发出了这么一个应对软件。这个软件平时只是在后台监视着自己的状态,在幻肢痛发生的时候,这个软件就会进入前台,将和大脑皮层直接相连的运算模块和自己的维持生命必须的电路在逻辑上隔离开,它并不能是幻肢痛消失,只是会在第一时间采取消极的措施,同时向他们发出信号。而自己幻肢痛的消失,也只是系统从这种未响应的状态中回复过来而已。而所谓的Q,则是当植入自己身体的神经总线系统和自己的神经元链接并启动“应激辅助程式模块”后,产生的次生现象而已。
Q发现V在办公室倒下之后,遵从上级的命令将V送回了总部的研究所。这次所产生的脉冲电流已经直接将辅助运算模块烧毁,如果不是针对这种情况开发的应急装置,恐怕V已经当场毙命了。 对V的硬件整体进行升级之后,为了保护[L]的机密,V被送到了一个已经废弃的电子产品加工厂里面。然后由自己将他接回公寓里。 然而,V却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表情漠然地一个人走出了工厂。 V和短短几个小时前和自己告别的那个男子,已经判若两人了。
自己苏醒的时候所听到的声音,是在自己的硬件被升级之后所预设的一段说明音频,译成电冲动后,直接传送到了自己的大脑皮层之中。 不管自己如何别过头去,Q却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余光之中。 自己发动了停在废弃工厂外的自己的汽车,Q又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 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之中,V在Q跟进来之前反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回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两个月的经历,V不禁感觉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决不能继续让这种幽灵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所以,V决定自己解析这款“应激”软件之后,将其卸载后,用自己编写的程序,来维护自己的安全。 坐在电脑前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美工刀,切开了自己左臂的皮肤。 尽管是真真正正的皮肤,虽然从惨白的断裂面里渗出了红色的献血并没有任何疼痛出现。 自己的肌肉是由一系列的活塞代替的。在其周围除了支架结构之外,明确地分为三个部分。 蓝色的一束由手臂各处的导线收束而成,经过大臂上的一块集成电路之后由一根很细的蓝色导线向上消失在关节处,作用是左臂的触觉、冷觉和热觉信号的收集、翻译。 红色的一束则是由关节导出的一根导线接入另一块集成电路,连接向手臂的各个活塞,令他惊讶的是,仅仅手掌上就有数十根导线。 此外就是另一个单元了,它由4块电路板构成,上边布满了集成电路块。和外界联结的仅有四根导线,一根红绿相间,一根红黄相间,另外两根分别是绿黑相间和黄黑相间。 仔细观察之后,V发现在电路板上有两个空闲的USB接口。 微微一笑之后,V切断了自己电脑的网络,然后用数据线将自己的左臂和自己的电脑连接了起来。
莫名地有种失落感的Q,在门口呆呆地怔了一会,默默地回到了起居室,抱着一个靠垫坐在了沙发上。 “毕竟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的一部分思想是由电脑代行的。”
犹豫了几秒,V轻轻地用自己机械的左手敲下了键盘上的回车键。 听到声音的V回过头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拿着备用钥匙的Q,在她身后还有一个身着军服的陌生男子。 自己的视野从中间被白色的光芒撕裂了。从白色光芒中心,浮现出的却是深沉的黑色。 本能地想要呵斥进来的两个人,张开嘴却发出了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声音。 视界里的黑色和白色的交界处,开始飘散出无数的羽毛。
我看到的是鲜血淋漓的V的左臂,暴露出来的电路,分出了两条数据线,连接着V的电脑。 V回过头来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快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幽灵!” 他的后脑冒出了一阵烟,然后V整个躯体失去了重心,随后从椅子上滑落,软软地摊在地上。 明明只是工作的关系,看到这一幕,自己却感到如此的悲伤。 明明只是研究的对象,听到这种刺耳的话,内心却感到了如此的痛苦。 羽毛的漩涡从中间散开,露出的是深不见底的纯净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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